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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把我长女送去玉桂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是真的?!为什么要让她去那里?!她死在了那种鬼地方了怎么办?”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拍着桌怒吼道,他的脸涨得通红,双眼突出。坐在一旁的账房先生被他吓得一个激灵,打错了算盘,不得不重新算过。

而在他后方,一些极其衰老的,或残疾的人看着这个男子,眼神中带着厌恶和嫌弃。

“你的姑娘只是陪我们大少爷去玉桂而已,又不是让她去打仗,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上过战场的周谢安哪里会被这样的暴怒吓到?他稳坐在他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又怎么样?把她弄去那么远,你要我怎么过去领钱?!她的弟弟妹妹还需要她的钱吃饭呢!”听到女儿的安危不会有问题,男子却更加暴躁了。跟着周谢安学习一下处理事务的滕瑜愤怒的暗中握紧了拳头,那些获得批准短暂地离开将军府的仆役将他们的家属纷纷拉远一些,远离那个红脸的矮壮男子。

“滕瑜,你是在跟着周伯学习?”干净好听的少年嗓音从滕瑜很近的地方响起,滕瑜猛然回头,看到了杨羽耀和跟着他抿着嘴的黄雅。

“禀告大少爷,是的。”滕瑜连忙行礼答道。“家族大人担心您到那边后过于辛劳,安排我和周管家多学一些,好给您分忧。”

“恭迎大少爷!”周谢安和账房先生听到杨羽耀来了,连忙站了起来,同那些来出来见见亲人的仆役一起,向杨羽耀鞠躬行礼道。

“你就是杨家的那个大……”那矮壮男人朝杨羽耀冲来,开口说道,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两名冲过来的护卫将他摁倒在地上。“你们!”

“爹,莫要失礼。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唔!”黄雅走过来,扶男子起来是劝说道,却被他猛地甩了个耳光。

“你!你不知好歹!”滕瑜想骂脏话,却骂出了个毫无杀伤力的词。

“还是继续摁住他拉到一边,等到他什么时候能听进人话了再放开。”杨羽耀指挥那两个护卫说道。那两人立刻利落地执行了。

“死丫头你这个不孝女!”被拖走男子嘴巴依旧不停的咆哮道,“我们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送你到这样一个好去处,你不管我们死活了是不是?!你可真是学坏了!钱都舍不得给家人了!”

“我没有!”被另一个丫鬟扶着的黄雅委屈地说道,眼泪开始充满她的眼眶,她不明白,她的父亲是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的。明明是他和母亲将尚年幼的她卖给人牙子,而人牙子将她带到了人市才被杨家选中,带进了将军府。

她念亲情,放心不下更年幼的弟妹,便听从父亲的话将自己所有的月钱拿出交予他,自己分文不留。结果居然还遭受如此指责,过去说话好言好语的父亲突然变成这般模样让黄雅恐惧和陌生。她想,若是她是被其他人买走,很可能连月钱都没有。

毕竟,绝大数奴隶被买走,主人家只会包吃包住,给几套遮体的衣衫,至于月钱,那是极少数权贵才能会给的。

黄雅很委屈很生气,狂暴的情绪于她的心口涌出,明明满脑子反驳的话,可她却像丢了嘴巴似的,一句都说不出口。

“黄父你可真是废啊,钱都挣不出来给家人用了。”杨羽耀轻飘飘的声音却瞬间让此处瞬间安静了下来,黄雅的父亲,那个矮壮男子的红脸瞬间了猪肝色,胸口气得一鼓一鼓的。他似乎也想骂出口,却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忽然间在这安静之中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鼓掌声,众人寻声望去,看到了一个衣着破烂,干瘦的小老头儿。他笑嘻嘻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痴傻。他旁边站着一个五官看起来和他毫不相似的小厮,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他一边赔笑,一边用身体把这小老头儿给遮挡住。

“黄丫头,别被你爹骗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突然高声喊道,“你的两个妹妹都被你爹卖给了他熟悉的老鸨!”

“你……你这个粪水婆!休要污蔑人清白!”那矮壮男子骂道,可他被两个护卫用力摁在墙上,完全无法挣扎。

“呵,是不是污蔑找暖红馆的老鸨让她把她手下的姑娘都叫出来便知。”这个老太冷笑着说道,“老太婆我消息可灵通着呢,只是不能确定你有没有点过你那两丫头罢了。”

黄雅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妹妹,她那两个乖巧懂事,且比她漂亮的妹妹,以前她还没被爹娘卖掉之前,她的两个妹妹都非常主动地帮她干活。她一直希望,希望她们俩能够嫁个好人家,不必再像她这般,连良人都不是,任人使唤。

可她们却被卖去了那种地方,虽说那些风尘女子也有卖艺不卖身的,但黄雅怎会不知道她的妹妹们琴棋书画无一会?在那样家庭出生的孩子,学习这些技艺,连想想都太奢侈。所以,她们哪里有艺可以卖呢?

黄雅轻轻推开扶着她的那位丫鬟,低声说了声“抱歉,谢谢。”流着泪走向她的父亲,举起拳头,对准他的脸一拳揍了过去。这一拳,直接打掉了她父亲的三颗牙,打得他鼻子和嘴巴一块儿冒血。

从未想到过自己会被揍的男子怒火中烧,刚开口骂出了一个“你”字,黄雅的另一个拳头就挥到了他另一边脸上,力度和刚刚那拳一模一样。那两护卫也被黄雅的这两拳吓到,但依旧死死摁住这男子,不让他离开。

“阿婆,打搅一下,请问你知道那男子的几个儿子的现状吗?”杨羽耀走向那位自称消息灵通的老太面前,对方却惊慌地连忙后退了几步。

“您,您是那位杨家的大少爷?”老太诚惶诚恐地问道,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杨羽耀。她有听闻杨家的子嗣各个漂亮,但就算她每月来将军府外领月钱,也从未见过一位。今个倒是见着了一位,可这位姿容如此的昳丽,看着就无比高贵,只是站着,便让她感到了自自惭形秽。“请,请不要太靠近老太婆我,怕熏着了您!”

“好。”杨羽耀在微微一愣后乐了,以他的性子,当然不可能靠得他人太近,通常都是别人往他身边凑,没想到还有人主动要求他远离。他当然是开心的同意了。

“不必跪下,站着说就好。”看到老太正要下跪,杨羽耀赶忙说道。

“大少爷慈悲!”老太给杨羽耀作揖后开始回答杨羽耀刚刚的问题。“就老太婆我所知,算不上太好,不过也都是他们作的。”

“此话怎讲?”杨羽耀不解地问道。

“这话要说起来,可不少。”老太回答道,“杨大少爷稍等,容老太婆我回想一下。”

“这事呢,老太婆我呢,认为应当从黄驴子知道黄丫头被你们将军府买下这事说起。”老太说道,杨羽耀略略一愣,从那时开始说起,确实要说得不少。

“这黄丫头刚被黄驴子卖掉没多久后,黄驴子便因为调戏主家的侄女而丢了工作。在他重新找活干的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卖走黄丫头的人牙子,那人牙子因为把黄丫头卖到了你们府上,高兴得很,便请黄驴子喝酒。于是黄驴子从人牙子那里得知了黄丫头成了将军府里的丫鬟。然后老太婆我就看到黄驴子来领黄丫头的月钱了。”

“那时老太婆我看到黄驴子时还有些好奇,心想这汉子忒年轻的,身强力壮,有没缺胳膊少腿的,咋会卖女儿呢?老太婆那时还以为黄丫头是被人拐卖的,黄驴子千辛万苦找到了人的去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黄驴子竟是这样的人。哎呀哎呀,真是造孽啊!身为他家的姑娘真是太可怜了!”

“杨大少爷。”一个戴着黑纱帷帽,撑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女子走了过来说道,看她的身形,听她的声音,大约四十来岁这样。而她的腿,她一边的腿断得很高,藏在裙子里看不着,而另一只腿,也没有完整的脚掌。她走动时,裙摆被微微的拉起,露出用布条缠得厚厚的断肢,甚至她无意间露出了手,手背上有明显的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见她走过来,一个瘦小的小厮赶紧低着头跑过来搀扶着她,扶着她一同跪下。

“杨大少爷,做王婆婆他们那行的人确实是小道消息极为灵通的。她所说之事应当可行。”那女子说道,她每说一句话都在喘气,似乎连呼吸都很艰难。

“我知道了,先起身吧。阿婆,麻烦你继续说。”杨羽耀说道,目光平静中没有明显的动容。与此同时,他传音给站到他身边的周谢安。“周伯,你让人打些水来给他们解解渴吧。这基本都是些老弱残的,这大热天可不好受。”

“好。属下领命。”周谢安答道,看向杨羽耀的目光带着慈爱,用迅联联系了府里配备有通信手环的仆役,让他们准备可以饮用的水和碗过来。

今天大早上时是阴天,谁知到了这会儿,阴云全散了,一下子就热起来了。这令这些远道而来的仆役家属们来说确实很不好受。而且除了那被王婆婆叫做黄驴子的矮壮汉子,其他家属都是非老即残。

今天杨羽耀见到的这些来领钱的家属并不多,包含黄驴子在内一共也就五人,除了黄驴子、王婆婆,戴着帷帽遮面的女子,看起来似乎神志不太正常的小老头,还有一个没了双手的女子呆呆地看着他们。

注意到杨羽耀在观察这些人,周谢安便用传音给杨羽耀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几个人。

王婆婆是运粪水的,就算是在夏都,也没有修建可以排污的下水管道和化粪池,因此哪怕是自家修有厕所的,也是需要定期把快满出来的厕所清空,因此需要王婆婆这样的职业,在深夜时走街串巷地把这些排泄物收集起来运出城外,卖给农夫种地。

但年轻时的王婆婆,却是夏都最厉害的绣娘,然而有一天她突然生了病,病了好久,她的丈夫、儿子儿媳带着家产全跑了,只丢下一个年幼的孙女给她,自认为自己也活不了多久的她只好将卖给了将军府做丫鬟。

对于夏都的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八九岁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被卖给杨家做丫鬟那都不能叫卖,那是这个境遇的女孩最好的出路。虽说在夏国女子也可以同男性一般做官,但能做到那点的人寥寥无几。身家和天赋都顶好才能做到。绝大数女子,依然连挣钱都不容易。更不用说那么小的孩子了,几乎只有卖去当丫鬟这一条路。

当然,事实上这仍是贩卖人口,但对于百姓来说,肯定优先考虑的便是活命。若是连命都没了,尊严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

假若王婆婆依旧是那个厉害的绣娘,她当然可以把孙女带在身边抚养,但那时她自己都命在旦夕。虽说如今好了起来,她却再也拿不起绣花针了。不止绣花针,任何细活她都做不了,所以她找了运粪水这样的活干。

而那个同杨羽耀说王婆婆的话可信的女子,也姓黄,她和另外一个没有了双手的女子都是在夏都遭遇妖兽袭击时失去了丈夫,为保护孩子落下了严重的残疾。她们俩的孩子都是主动卖身,成了将军府的仆役。

而那个痴傻的小老头儿,则曾经是一个乞丐,捡到了一个弃婴抚养。他和收养的孩子倒是躲过了那场妖兽之乱,可这小老头儿却在乞讨时被几个路过的青年嫌脏了眼,对他一顿暴打,为了救他,那弃婴也是主动卖身成为杨家的小厮,得钱给这小老头儿治疗。可惜治好后,这小老头儿脑子便经常不清醒了。

“当初那人牙子说黄雅的父母实在是穷养不起孩子了才把有能力干活的她卖掉来养其他几个孩子,这黄驴子之前每次来倒也一直表现得一副卑微老实的模样,若不是他今日终于露出了真实的嘴脸……”周谢安同杨羽耀传音道,他为自己看走眼有些懊悔。

“他确实是穷,心穷身也穷。”杨羽耀应道。他没有指责周谢安看走眼,事实上单单是看黄雅的话,他并没有看走眼。黄雅能够被选入让杨羽耀挑选备选贴身仆役这点足以证明,她的各方面都是经过多人长时间验证的。只是她,她们三姐妹,摊上了一个异常糟糕的父母。甚至那个作为中间商的人牙子可能都不清楚黄驴子是这样一个把女儿纯粹当商品的人。

王婆婆说,黄雅被卖掉后,家里干活的就只剩下她的两个妹妹,而三个弟弟则在父母的纵容下啥都不做。

王婆婆还说,她也不知道黄驴子是不是在领到黄雅的月钱后发现月钱还不少,加上把黄雅卖给人牙子得的那些银子,他就没再做工过。黄驴子常去逛的暖红馆,是个低端廉价的青楼,他每次领完黄雅的月钱,就去光顾那里,再带着剩下的钱给他的妻子和儿子。然后他就待在家里,等着下一次领月钱。

将军府给下人的月钱确实不少,除了第一个月的考核期没有月钱,通过考核后,就算是三等仆役,每人也有一吊钱。如果做得时间久,并且工作能力好做事态度佳,月钱还能得得更多。最高甚至能达到一千五百文钱。

但这么高的月钱,当然并不好拿,将军府对仆役的要求严格程度,堪比在宫中做事的宫女。杨羽耀觉得各种杂活干起来都很不错的涂山,被红绾带去培训到现在都还没能结业。

但就算这月钱比较多,可再多三等仆役的月钱一年也不到二十两银子,仅凭这些,要养一家子可不太够。何况每个月黄驴子都要优先花掉一部分呢?也许是因为他们家住在郊外,还有自己的田地,有那两个姑娘来种地,否则他们不干活,那剩下的钱根本养活不了他们。

“是啊,种地、养鸡、洗衣、打扫,老太婆我每次路过,看到的都是那两姑娘在做,那三个小子基本都是整日游手好闲地在村子里晃悠,偷鸡摸狗,惹是生非。大约一年前吧,那个叫做黄勇的大儿子,迷上了赌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