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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慈宁宫主殿。

太后坐在高台之上,桌子上摆着一些奏折,还有一个瓷制的盒子。太后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看起来漫不经心:“都收起来了?”

下首的谢逸半跪着,神色平静:“回娘娘,雅韵郡主所写的话本皆已被暗卫收缴销毁,同时,属下并未制止谣言的蔓延。另外,云夏公公能处理的事情,属下亦能处理,娘娘无需将此事分成两部分进行。”

谢逸所指的是暗卫奉命收缴话本后,太后再次派出黑骑卫去警告世家,不许再谈论话本内容。

太后并未回答,只是从桌上的砚台旁拿起了那个瓷盒子,慢慢悠悠地打开。盒子中是一副漂亮的护甲。秦寻雪拿出那副护甲,银制的护甲上银丝交织,组成暗刻的水仙花花纹,那是太后最喜欢的花,护甲上点缀着一些小粒的红宝石,戴在太后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美得惊人。

秦寻雪戴好后对着光欣赏了一会护甲,颇为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谢首领,你还不明白吗?皇室暗卫永远是陛下的暗卫,作为暗卫首领,你永远代表的都是陛下,可明白?朝野皆知,皇室暗卫现在由哀家掌握,一旦皇帝能独立掌权,哀家就会把皇室暗卫的指挥权交回皇帝手上,你们是同皇帝挂钩的。你以暗卫首领的身份出言警告,即便是哀家的命令,他们只会以为是皇帝要他们住嘴,会给皇帝惹上麻烦的。但黑骑卫不同,黑骑卫现在还独属哀家,哀家安排云夏去做这件事,世知晓此事是哀家的意思,便会马上闭嘴。”

谢逸有些怔愣,小皇帝向他下达了听从太后的死命令,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只是因为妹妹暂时听令于太后,还是与陛下绑定的。若是他出言阻止,真可能会让那些大世家怀疑陛下同太后的关系。毕竟,太后同陛下在旁人眼中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不少世家蠢蠢欲动,妄图颠覆太后。……真是愚蠢得勇气可嘉。

谢逸想通后便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利落地认错:“属下知错,谢娘娘提点。”

太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只是无意一提:“谢琳芸昨日给哀家来了信,信上说皇陵在夏日里颇为清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她倒是苦中作乐,看起来不太在意外物,颇为安逸。”

谢逸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皇贵妃向来如此,娘娘何必用皇贵妃试探属下?只要大齐一日昌盛,属下便是大齐最忠实的暗卫,永不背叛。”

太后嗯了一声,看起来是真的不在意:“前些日子,哀家令黑骑卫召植阳知府郑蕴夫人回京,快马加鞭,昨日山鹊传信来,说郑夫人昨日凌晨便已回京了,昨日休整了一日,已然恢复了精力哀家召她前来觐见,未曾惊动旁人。黑骑卫不得进宫,劳烦谢首领前去接引,免得旁人知晓此事。”

黑骑卫不得进宫是太后当初定下的死规矩,宫中还是由暗卫掌管,这份好意谢逸心领,虽然理智上明白,太后只是在制衡黑骑卫和暗卫,免得朝中大臣上奏,但他依旧心存感激。

只是现在,谢逸听到这个命令时整个人身形一颤。郑蕴的夫人即是秦家嫡女秦静芷,谢逸曾求娶过当初的秦家嫡女,妄图私定终身,不过没几个人知道就是了。

秦寻雪是知情者之一。她曾直白地嘲笑谢逸的愚蠢,谢秦两家自然是不能结亲的,作为京中最悠远的两个世家,不管他讲得多好听,说什么会与家族断绝关系,但在皇帝眼中,这就是两个庞然大物联姻,会让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心中忌惮,进而找个由头打压,更别说当时皇帝意属秦静芷为太子妃,被打压的只能是谢家。

……同时,豆蔻之年的秦寻雪还代表秦家嫡女,告诉他,她从未想过背弃家族同他远走高飞。此事便不了了之。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当年太后说过的话依旧让他心口生疼,但他明白这确实是秦静芷会说出的话,迁怒不得旁人。

但,每过几日,太后便要找个理由试探他。这不就来了?谢逸心中冷笑,却丝毫不显,只是恭敬地行礼,道了一声诺便退下,前去接引郑夫人。

皇宫外一个角落,一辆隐蔽的马车上。

秦静芷披着黑色的披风躲在马车中,倚靠着马车,姿态看起来轻松却浑身紧绷。她坐在马车上,静静地等着太后安排前来接引的人。昨日凌晨,秦静芷才赶到京都,路上风雨兼程,每到一个驿站便换一匹马,夜晚休息两三个时辰便上马出发,黑骑卫皆是习武之人,对此并无什么不适。但秦静芷已经多年未曾有过这样千里奔袭的日子,饶是她身子较寻常女子好上太多也有些吃不消,昨日入了京,休整了一日才堪堪缓过来。

山鹊因陈年旧事一直怨她,但作为黑骑卫的小队长,她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不远不近地保护着她,为她挡去不少人祸。但这些日子风雨兼程,她总疑心是太后在刻意报复她。

一如既往的小心眼。秦静芷暗自腹诽。

待到见到接引者时,秦静芷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派有情感纠葛的谢逸过来接引果然还是在报复吧!只有小心眼的秦寻雪才能干出来这种事。

谢逸端着暗卫首领的模样,带着黑色的面具,覆住上半张脸,明知秦静芷知晓他的身份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郑夫人这边请,此路去往慈宁宫不会遇见他人,太后娘娘召见,派在下前来接引。”手上出示了太后的令牌。

秦静芷轻笑一声,声音温柔:“谢首领,许久未见。”那个当初天真的少年郎终究是成长为可靠的首领,担起了责任,不再天真地想着背弃家族,不顾世俗,要和心上人远走高飞。……尽管秦静芷不认心上人这个说法就是了。

谢逸点了点头,暗卫首领地位颇高,带上面具他的身份堪比诸王,自然无需对秦静芷行礼,但他还是略微拱手,道:“郑夫人这边请。”看起来并不想相认。

秦静芷也不恼,用宽大的斗篷将自己的身形全部裹住,慢慢地跟在谢逸后头。这其实很好理解。他如今是暗卫首领,而秦静芷早已嫁给郑蕴为妻,所有的年少轻狂都已远去,谢逸理应和她保持距离。秦静芷并未爱过谢逸,心中并无酸涩的感觉,唯一让她担忧的只有接下来和太后的见面。

秦静芷已经许久未来过皇宫了。自她一念之差惹得圣上失望后,确实愧对圣上,她便不再踏入宫中。距离上次入宫已有八年。

秦静芷慢慢走着,眼神落在高大的宫墙上,想着果然皇宫多年未有变化,当年略有斑驳的墙体现已涂成红色,看不出过去的斑驳,一如既往威严高大,死气沉沉。

两人沉默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深宫之中的慈宁宫前,谢逸确实会带路,这一路上她都未曾碰到一个宫中的侍从。待到慈宁宫的牌子就在面前时,谢逸似是松了一口气,朝秦静芷拱了拱手,行礼告退:“在下公务在身,先行告退,夫人既未带侍女,独自进去觐见太后便是。”

“无需搜身?”秦静芷全是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下,闷闷发问。

谢逸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进宫时在下已经检查过了,无需再搜身。”

秦静芷心下一沉,明白谢逸的武功已经飞快成长起来,现在的谢逸或许有着与兄长一战的本事。裹在宽大的长袍下,秦静芷的神色难辨,只是温柔地笑了一声,声音温柔妥帖道:“不过几年未见,谢首领已经如此厉害,静芷佩服。”

谢逸不接她的话,只是行了一个礼,弯下腰不看她:“请郑夫人入慈宁宫觐见太后。”

啧。已经变得圆滑了,麻烦又难搞,现在已经完全是太后的爪牙了呢,谢首领。秦静芷微笑,轻声道了一句好,转身走进慈宁宫。

谢逸呼出一口气,松开紧紧握在袖口中的拳头。他并非无情无义之辈,自然会略有不甘,想探看昔日深爱的女子如今过得好不好。只是她现在已经嫁作他人妇,还处在太后可以察觉到的深宫中,他只能暗自守着那些悸动,慢慢消化。

秦静芷若是知道谢逸是这么想的话,只会冷笑一声,撕下虚伪温柔的面具,像太后一样提起剑,给他一剑让他清醒清醒。

但秦静芷并不知晓谢逸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在担心同太后的会面。

慈宁宫主殿内,云夏站在太后面前,沉默地躬着腰,等待太后的指令。他已经汇报完了关于雅韵郡主所写的话本的所有事情,向太后禀报了警告世家后世家战战兢兢,表示再不议论话本。

秦寻雪在云夏汇报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举着手找合适的角度看自己漂亮的护甲,看起来漫不经心,但云夏知道,若是他有任何错处,便会立马被挑出来。

作为实权在手的太后,秦寻雪其实比小皇帝还要忙些,她的时间很紧,日理万机,她虽然很生气,但也只是抽空召见云夏,询问事情处理得如何。

再接着便要召见秦静芷,打算从她身上讹一波大的。

秦寻雪思考了一会,放下了手,开口时带着几分满意:“做得不错,倒是放心让你独当一面了。让黑骑卫二队和三队准备着,过几日有一场大戏要他们出力。四队安排的怎么样了?五队呢?”

云夏:“秦丞相……秦大人不日便要从江南启程,据四队传来的消息,秦大人计划走水路来京都。四队一直保护在秦府周围,他们打探到秦大人已经给箜阁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秦府中已经收拾好了不少东西,秦夫人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大概明日便能准备好一切,后日左右便能启程。”

“……五队的进度艰难了些。清宁郡主虽为五队提供了落脚点,但秦将军武艺高强,里面轻功和隐匿术最好的那个隔着五米都差点被秦将军发现,便不敢再轻易近身。加上将军府铁桶一块,五队无法派人进去,秦将军又谢绝了清宁郡主安排人进将军府,故五队现在探听到的情报也只是秦将军会随清宁郡主的车队一同返回京城,一同随行的还有将军夫人。……五队办事不力,还望娘娘责罚。”

“不怪他们,这些消息,估计也是秦将军知晓人是哀家派过去的,才稍微松了口风给你们送了点消息,不必管他了。秦明远那边盯紧着便成,随时向哀家汇报他的行程。”秦寻雪知晓秦景盛的性子,年少成名的定远大将军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若是他不愿,格外谨慎的他才不会让自己的行踪暴露,自然是知晓黑骑卫的身份让她放心罢了。

云夏诺了一声,太后摆了摆手,手上的护甲在光下仿佛闪着光:“若无事禀告便退下去,回去伺候齐不齐,尽心些,别给哀家养死了。”

云夏:娘娘,您这个话就有点吓人了。

无视云夏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太后让他退下。

云夏出门时正好碰见裹着厚厚黑色长袍的秦静芷,他稍微一想便知晓袍子下的是秦静芷。他不愿多加交流,假装不知道里面是谁,行了礼便打算绕过去。

秦静芷脚步微顿,看着云夏那张熟悉的脸恍然大悟。秦寻雪真是胆大,把薛家子塞到宫里当大太监。云夏欲走,秦静芷却摘下黑袍,对着云夏行了一礼,那张清新美丽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脸,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见过云夏公公。”

“郑夫人这是折煞奴才,快快请起!”云夏吓得都快跳起来了。秦静芷主动暴露身份,他自然是不能不认的。

若是旁的知府夫人给他行礼,作为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他并不会诚惶诚恐,但面前这位是娘娘的嫡姐,虽然娘娘不喜欢自家嫡姐,但身份摆在那里,云夏岂敢受下这一礼。

雀枝出殿门奉命迎接秦静芷时便看到这一幕。她有些一言难尽地想,不愧是黑骑卫首领,居然能让骄傲的秦家嫡女对他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