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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呜呜呜呜……”

“姑娘,早知李氏如此恶毒,今日咱们就不该来此。”

青竹一边脸颊通红,泪水打湿了面容,她扶着废了双腿的女子吃力离开朱家巷。

林琼华神色暗了暗,她只是想回府那几件母亲的遗物,没想要那一心为利的爹、狠心的后娘接纳她回府。

如今,母亲遗物没拿到,自己倒被李氏废了一双脚。

林琼华双脚疼痛无力,完全立不起来,任她如何努力,如何尝试皆徒劳无功,她终是体会到了林玉絮当初的痛……

不,不!她不要!

她能接受自己一无所有沦为庶民,但接受不了自己身体残缺,成为废人!

她的脸,她的腿……

她以后要怎么活?

林琼华生来骄傲,今日竟窝囊至此,任人宰割!

因果无由,天道不公!

凭什么坏人没报应!

林琼华陷入颓废厌弃中,最终还是青竹背着她离去。

自那之后,李氏没再听见林琼华的消息,如今她的女儿不在了,仅剩一个儿子,林琼华这个隐患已除,李氏将儿子林珏接回洛邑。

另一边,宁王府内,百里霄请旨追封玉絮为宁王妃,关闭的百合苑终于再次打开,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自己则每日得闲独坐庭院内望着天边闲云发呆,或是看着满院百合花出神。

这些他满心期许种下的花,可那个人却没能看到花开……

絮儿,你是不是怨我?怨我没保护好你,怨我不能聘你为妻,怨我没能给你一场像样的婚礼……

天边不见光日,愁云惨淡,秋风瑟瑟,卷走一地荒凉落叶。

男子一身白底妆花白泽图锦缎圆领袍衫,腰束金玉革带,配一个陈旧的飞鹤荷包,头束金镶玉发冠,两鬓有白发,容貌俊朗非凡。

他敛袍坐在石阶上,弓着身子,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摩挲着腰间悬挂的荷包,思绪不知飘到何处。

有时,男子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晚间他会拥着玉絮盖过的被子入睡。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那么冷?

絮儿,我好冷,好想你……

每个夜晚,百里霄在脑中一遍遍回忆与爱人的点点滴滴,从初见到婚后……

絮儿,不是说好的等我回来陪你过生吗?

为何不再等等我……

絮儿,阿霄每天活得好累啊,好累好累……

没有你,我活成行尸走肉……

好想好想见你一面,你来我梦中可好?

——

那次宫变之后,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扶桑被太子百里清邀请进宫医治皇帝,扶桑凭借神医谷的医术为皇帝续了五年命。

仁和三十年,皇帝崩逝,次日皇后随帝薨,皇宫及洛邑京郊三圣庙和周边无数寺庙丧钟敲响,共响了两回,一回三万响,一回九千响。

皇帝驾崩过后,太子继位,年号仁安。

百里清高座庙堂,然双亲不在,爱人亡故,他活成孤家寡人。

自父皇母后走后,百里清了无牵挂,开始放任自己,他放任自己思念玉絮,思之成狂,相思成疾,病来如抽丝,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百里清时常梦见那年六月,荷花别样红,船头的小姑娘身穿碧青色绣荷花齐胸襦裙,轻薄裙摆翩翩,披帛随风飘扬,手持一支盛开的莲花,貌比芙蓉,含羞带怯,他们约定要一同赏一辈子的花,看一辈子的景……

那是他此生最幸福快乐的一天,那天,心上人接受了他的爱意,愿意与他相守,他难掩激动,手足无措,整个人仿佛泡在蜜罐里,心里甜滋滋。当晚回去后,整夜辗转反侧,兴奋得难以入眠。

他偶尔又梦到与絮儿初遇于林府,在她的及笄礼上,小姑娘柔柔行礼唤殿下,又或梦到同絮儿一起秋猎,他教她射箭,她给他烤肉……

原来,他与她的相处那么短暂,却又那么清晰浮现在记忆里,成为他此生珍贵的宝藏。

玉絮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百里清脑海中,一遍遍欢喜地地唤他殿下,唤他阿清,他知道,他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也无妨,二弟本也是德太妃逼着作为皇位竞选人教养长大的,大禹交给他,他很放心。

仁安三年,新帝病逝,传位皇弟宁王。

那日皇帝病榻前,百里清枯瘦地手拉过百里霄,对那两鬓生白的男子嘱咐道:“今后大禹就托付给你了,大哥相信你定会是一个英明的君主。”

“大哥……”

百里霄望着御榻上病殃殃的百里清,心中苦涩,“大哥,臣弟定不辱使命。”

“好好好,那朕便放心了……”

百里清松开他的手,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去见想见的姑娘了,这一次,他定要比百里霄更早遇见她,与她相爱相守……

御榻上的男人头发花白,双眼凹陷,颧骨突出,整个人枯瘦如柴,交代完后事,他双眼浑浊地望着帐顶,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手持荷花的少女向他走来,而后,他想着向那心心念念的姑娘走去……

百里清在位期间广纳贤才,林珏科举中榜,成为探花郎,受他提拔重用,如今年纪轻轻已是官居四品中书侍郎。

百里清走后,百里霄继位,继续百里清此前规划好的蓝图。

百里霄御极第一件事,是将永和宫的母妃,昔日的德妃,后来的德太妃,如今的太后接到兴庆宫。

兴庆宫,大禹历任太后的宫殿内,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身穿太后规制宫装高座上首,女人云鬟朱颜,头顶凤钗摇曳生姿,眼尾处有了细细的鱼尾纹,容貌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艳,她已快五十的年纪了,依旧保养得仿佛一个三十左右的美妇。

她面前立着一个俊逸的男子,男子两鬓斑白,一身帝王冕服,他身姿英挺,举止间尽显威严,男子神情隐在冕旒下,看不真切。

太后看着儿子这一身冕服,心中住不住的喜悦得意,“霄儿终于坐到那一人之上的高位,果真没让母亲失望!”

百里霄抬眸看向座上的母亲,扯了扯唇,轻声道:“母后如今可如愿了?”

“自然是如愿了!”

周皇后已死,她那短命的儿子也死了,如今自己皇儿登基,她终于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她怎能不高兴?

她与周皇后斗了一辈子,最终还是自己熬到了这个位置!

静静望着忻忻得意的母亲,百里霄眉眼间渐渐浮现一抹哀伤,“今后母后便是最尊贵的女人,想做何便做何,母后可开心?”

“那是当然。”

太后朗声道,并未察觉百里霄的不对。

百里霄心下了然,面上自嘲一笑,“可儿不开心。”

“你……?”这下太后终于正眼看向面前的儿子,心中惊疑,细眉轻拧,不明所以道,“你这话何意?霄儿你都做了帝王了,还有何不开怀的?”

百里霄慢慢收了脸上的笑,穿过冕旒定定望着她,声音轻而缓:“母后,你可有过一日把儿臣当作您的儿子呢?”

“你!你这又是何意?!难道母后对你不好吗?”

“不好,”百里霄微微摇头,冕旒跟着摇晃,光线打在他脸上,晦暗不明,他继续道,“自儿臣出生起,不,应该是自你怀上孩儿那刻起,我不过是你争宠的工具罢了!我从未有一日体验过母后的关怀。”

在太后愕然的目光下,百里霄满目悲凄,“儿时,你会故意让我生病,有时让我泡在井水里,有时让我淋雨,使我感染风寒,以此博得父皇的关怀,甚至我本人没病,你却给我下毒,害我久病好几个月……”

“你知道,那些时日,儿臣是如何熬过来的吗?”

百里霄回忆起以往,眼眶渐红,心中憎恨腾升,“母后啊母后,世上真有你这般狠心的母亲吗?”

太后怔忡在原处,张了张嘴,在儿子凄厉的质问中,却不知如何辩驳。

“后来,儿臣年长了些,你逼着我比大哥更优秀,功课一定要比大哥好。可大哥生来就是太子,有太子三师教导保护,又是父皇倾尽全力培养的储君。

而我不过一个普通皇子,进国子监同其他王公贵族一起念书,资源远比不得太子来的好,要想超越他,谈何容易。

可你从未为儿臣考虑过,只一心逼着我超过太子,若最不到,不是挨打就是罚跪,有时连续一两日米粒未进……”

太后腾地站起身,双目冷厉,抬手恶狠狠指向百里霄,“母后那也是为了你好!若不然,你能有今日?你能有今日都是我的功劳!我为你谋划来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

百里霄听闻太后理直气壮的话,他笑了,不知是笑自己的可怜,还是笑母亲可悲。

他笑啊笑,直到最后直不起腰,眼泪划过鬓角。

许久许久,百里霄再次直起身,他漆黑的凤眸倏地冷凝,怨气在胸间翻涌,“可我宁愿不要!”

“我宁愿不要这一切,若是可以,我只愿过普通人的生活,娶心爱姑娘,生个一儿半女,过安稳生活。而非是作为一个争宠工具,任你摆布一辈子!”

太后阴着脸大步跨下高座,径直往百里霄跟前走,口中不停道:“你果然还是恨我!你恨我阻止你娶林玉絮,又将林玉絮的死怨我头上!”

太后来到百里霄面前,怨恨地瞪着他,“哪有你这么做儿子的?!你还有没有良心?!早知如此就不该生下你!”

百里霄哂笑,“你不生我,你要如何争宠呢?”

“你!你大逆不道!”

“啪!”

太后气急,一巴掌扇在百里霄脸上,用尽了所有力气!

百里霄被这一掌打得偏过脸,“吧嗒”一下,帝冕甩到地上,冕旒珠子断线散了一地,咕噜噜滚落到大殿四周。

男子偏着脸,下一刻,脸上浮现五指红印,哪还有帝王的威严?

“早知你如此不孝,当初就该掐死你!我为了你的今日,机关算尽,好不容同骠骑大将军府和林尚书府联姻,你呢?你个没良心的,被一个狐媚子迷惑住,敢忤逆母亲不说,还怨恨我?”

“如今登基了,便原形毕露,来指摘母亲的不是了?”

太后口中不停地絮絮叨叨,越说越恨,扬手欲再来一巴掌,下一瞬,她手腕被百里霄一把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