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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元宵夜那日,山下的集市极为热闹,宿云澜与贺云起换了便装,一道下山去。

这是贺云起头一遭下山过十五。

他见滚沸的水中翻腾着一个个圆滚滚的元宵,闻到街边传来的食物香气,也见街边花灯铺子被男男女女们围得水泄不通。

街上人潮熙攘,远处的烟花爆竹之声不断,人们的欢声笑语近在耳边,恰是一幅人间盛景。

在这繁华熙攘之中,那熟悉的身影朝他招了招手,眼中漾着笑意浅浅。

他说。

“云起,快过来。”

贺云起落座之时,宿云澜已经为他摆好了碗碟勺子,口中喃喃着,“正月十五吃元宵,接下来的日子,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嗯。”贺云起很喜欢宿云澜这样的絮絮叨叨。

就好似,他们是最寻常的一对家人,与这相依的芸芸众生,没有什么不同。

贺云起刚拿起木勺,又听宿云澜道:“你先吹吹,当心烫着。”

“好。”贺云起不自觉的,唇角微弯。

他一口咬破元宵,那甜滋滋的味道霎时充斥口腔,和山上的元宵滋味似乎没什么不同,又有些不同。

贺云起下意识抬眸去看,坐在他对首的宿云澜。

却见宿云澜正撑着脸,含笑望他。

“……怎么了?”被宿云澜这一看,贺云起莫名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在想。”宿云澜说着一顿,而后继续道:“你从前也吃元宵么,是与师兄弟一起,还是独自一人。”

“宗门会发的。”贺云起咽下口中元宵,解释道:“圆月有月饼,新年有花糕,清明有清明果。”

“那就好。”宿云澜仍是望他,口中劝道:“你多吃些。”

贺云起依言又塞了俩元宵进嘴里,大抵是今夜月色太好,他竟然,竟然觉着,云澜望向他的眼神,较平日里柔和几分。

待到吃过元宵,二人又并肩逛起了集市,宿云澜不时拿起些小玩意,想要递给贺云起的手终究是停在了半空中。

见他屡屡犹豫,贺云起其实很想告诉宿云澜,无论他送他什么,他都很喜欢。

可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宿云澜带着他从街头绕到巷尾,一路上走走停停,终究是未曾得见,十分心仪之物。

“抱歉,云起。”宿云澜轻叹口气,道:“我竟不知你喜欢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贺云起说的是实话,却也存了安慰的心思。

哪知他话音刚落,就见宿云澜拿出一方锦盒来。

宿云澜将锦盒递到他面前,轻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剑穗,送给你。”

“你亲手做的……?”贺云起微怔,眸光闪烁地接过了宿云澜手中锦盒。

“嗯。”宿云澜说着,涩然一笑,道:“第一次试着做剑穗,也不知缠得好不好,见谅。”

怎么会不好……

贺云起怔怔望着锦盒中那蓝白二色交织的剑穗,倒是正与剑峰校服相衬。

宿云澜所赠的剑穗,其上镶了白玉与蓝宝珠,丝线系起的长结繁琐,柔长流苏垂下,更添雅意。

饶是贺云起这个剑修都能看出,做这剑穗之人定然用了十分心思。

它虽不适用于实战,但用作收藏,定然是极好的。

贺云起拿起剑穗,轻抚过流苏,哑声道:“我……很喜欢。”

怎么会有剑修,不喜欢他的剑穗呢。

“喜欢就好。”宿云澜笑意愈发浓,也没了往日的拘束。

他催促道:“快收起来,我们现在去,还赶得上放花灯。”

前头就有卖花灯和猜灯谜的铺子,宿云澜带着贺云起在灯铺前站定,伸手揭了张灯谜。

他瞧着纸上的灯谜,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太阳西边下,月儿东边挂,是字谜啊?”

“正是。”摊主笑眯眯地瞧着他们,大抵能窥见,这二人身份不凡。

他们能安居于此,多亏了万归宗的庇护。

似宿云澜和贺云起这般爱玩的年轻弟子,山上下来的也不少。

他们这些受尽万归宗恩惠的人们,看贺云起他们,也像看着自家的小辈一般,很难不欢喜。

“那我今日手气当真是极好。”

这样几岁小儿都知道的谜底,竟被他随手揭下来了。

宿云澜说着,含笑开口道:“打一字,明。”

“正是正是。”老者亦笑,说着,他侧身向旁,好让二人将摊位上的花灯看得一清二楚。

“这位小公子,你既猜对了灯谜,那便选一盏喜欢的灯吧。”

宿云澜瞧着各种样式的花灯,指了指中间那盏最是寻常的莲花花灯,开口道:“便要这盏吧。”

老者听罢,将莲花灯盏取下递给宿云澜,同时摆手拒绝了宿云澜给钱的行径。

他开口道:“我这灯谜铺子,本就是图个喜庆,哪有收钱的道理。”

那老人家说着,看向宿云澜道:“小公子你既如此实心肠,老朽我也不能吝啬了去。”

说罢,他看向贺云起,笑道:“这位小公子,也请选一盏灯吧。”

“元宵放花灯,来年平安顺遂啊。”

“我么?”贺云起看向老者,倒也不推辞,他有礼道:“那便选最角落那一盏吧。”

往往堆在最旁处的,是最不好卖的。

可等老者拿出花灯的时候,贺云起沉默了。

那是一盏,桃子灯。

“云起喜欢桃么?”宿云澜笑望他。

“……喜欢。”贺云起两眼一闭,没想到他随口一说,拿到这么盏灯来。

不过见云澜高兴,他也高兴。

二人拿着灯,一道往河边去。

宿云澜有些忧心道:“这般送灯,老人家岂不是要亏上不少?”

“宗内有津贴的。”贺云起放轻了声调。

这也是他能坦然选一盏灯的理由,他虽不常下山,却也是了解的。

“既有补偿,那便好。”宿云澜捧着灯,向远方那连成一片的光亮而去。

夜下风凉,潺潺的河流托举起一盏盏明灯。

岸边也有人免费提供纸笔,以供人们写下心愿,放入河灯,使其一同顺水而行。

宿云澜与贺云起各自提笔,分别写下心愿,这才点燃了灯盏,将河灯放入河水中去。

随着那盏莲花灯与兔子灯的远行,宿云澜的目光追逐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灯的身影。

他在看灯,贺云起在看他。

直至宿云澜收回视线,贺云起才敛了眉眼,轻声问道:“云澜,你许的什么愿?”

宿云澜闻言,弯唇笑笑,他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还有这种说法?”贺云起哑然。

“嗯。”宿云澜点点头,偏头看向贺云起,问道:“那你呢,你许的什么愿?”

“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贺云起瞧他。

却见宿云澜笑起来。

他说:“不一样,你我心知,便是天地既知,天地既知,便定然会实现。”

“……天地既知,便是心知,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贺云起难得说过宿云澜,他敛眸望向一盏盏明亮漂浮的河灯,似乎这样便可以躲过宿云澜的询问。

见他如此,宿云澜也不追问,只看着河面一盏盏远去的浮灯,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我纸上所写的内容吧。”

贺云起虽然不解,仍是侧目看向宿云澜,想要听一听他写的是什么。

却见宿云澜朝他伸出手来,合拢的掌心之上露出纸张一角。

贺云起握住纸张一角,一点点往外拉。

那清隽字迹一点点浮现的同时,宿云澜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愿你往后平安无虞,年年岁岁胜春朝。”

“我不信顺水则明,我只信心诚则灵,所以,云起,愿你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