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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东西是宫里的太监么?

小太监一截露在空气中的脖颈细得像石磨心,皮肤惨白惨白的。

次日清早,金卯临走时揣上一包梅花糕。

那糕点是崔兰特意从外面买给他当零嘴的,他觉得有些甜,吃了两口便没碰了。

金卯原本想把梅花糕分给寝房里的同伴,忽然想起那截从眼底下晃过的细脖子,就鬼使神差把梅花糕揣进袖子里带走。

即将走完那条幽静的小路时,他以为那小猴子跑去其他地方抢人了。

不想这念头刚起,沉甸甸的袖子突然就轻下来。

小猴子跑得飞快,一下子就他从眼前消失了。

金卯愕然。

他长那么大,相熟的人全都文质彬彬,就连家仆都谦恭有礼懂几句子曰诗云……这还是头一次见野人。

他从此以后就默默叫那小猴子野人。

小野人第三天也在路上等他,仍旧是风一般的扑来,抢了东西就跑。

那撒丫子飞奔的样子有些滑稽,脚脖子太细了,好几次都把鞋跑丢。

金卯把鞋捡起来,丢在假山外。

等金卯走远后,那假山后偷偷摸摸吃完半包零嘴的人就悄摸钻出来把鞋子穿上,不料伸手时滴答一声。

跑动间扯开的伤顺着手背弹下一颗鲜红的血点子。

他伸出那小小的手,一把将地上的血抹掉,折身走进阴影中。

金卯连续送了一个月零嘴,小野人不见了。

他慢腾腾把那条漫长的小路走完,小野人都没有出来。

金卯进了内书房后轻声问崔滁:“这宫里可有饿得皮包骨的小太监?”

崔滁惊奇道:“我朝皇宫乃是天下财富中心,老鼠尚且肥得流油,怎会有那等瘦伶伶的奇观?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金卯瞧了崔滁一眼,三天没跟对方说话。

将近三个月,那瘦骨嶙峋的小野人都没有出来。

金卯每天仍然揣着零嘴走,自己吃,偶尔也分给某个腆着脸赔罪的内书房小太监。

入了仲夏,那小野人才突然窜出来。

金卯的东西又被拿走了。

他目不斜视的路过那假山时,一只小手探出来,把一只草蝈蝈放在假山上。

金卯看了一眼,伸手拿走。

从这天起,他每天都要收到一只草编的小玩意。

没多久,专门放杂物的小盒子就装满了。

所以看到老地方放着形状古怪的草狗时,他没拿,兀自走了。

第二天小野人就没出来。

但假山上仍然摆着那只丑唧唧的草狗。

金卯抿了抿嘴,把草狗拿在手里。

“我不想要狗。”

假山后传来孩童闷沉稚嫩的声音:“虎——”

对方坐在那寸草不生的草地上,背靠假山:“是虎。”

金卯把草狗拿走,将一包酥肉放上去。

假山后的人探出手拿走酥肉,然后将一只木雕的兔子搁到金卯眼前。

金卯把兔子揣在袖里:“盒子里装不下了。”

对方沉默片刻:“好。”

第二天那小野人就没送他东西了,接下来几天都没送,金卯松了口气。

寝房里来了新人,已经开始好奇他那些东西的来历了。

他身份敏感,宫里到处都是眼线,怕留着那些东西闹出什么幺蛾子,索性全烧了。

那小孩时不时就消失一段时间,每每这时,尚清宫里就要大乱。

贤妃拎着皮鞭,黑着脸指着那堆发霉的食物:“哪里偷的?”

小孩不说话。

啪的一声,皮鞭就重重的抽下来。

“孽种!”鞭风下,贤妃低声怒咆道:“萧家祖上八百代外嫁女子,从未有谁生过贼!你倒好,偷上瘾了!丢人现眼的恶鬼!”

那些食物都是从假山后拿回来的,他小心翼翼的放在床底下,每天晚上饿狠了就爬进床底,拿出来吃一小口。

他怕自己吃完了就没有了,所以每一口都很珍惜。

可天热了,食物霉变的速度奇快,一大盒东西都腐坏了他也舍不得扔。

小宫女闻着怪味摸下床底,就找到一盒生满绿霉的物什,糕点酥肉,什么都有。

她怕九皇子把自己吃死,便将这盒东西上交给贤妃。

于是贺寅被狠狠抽了一顿,贤妃叫人把盒子扔了。

贺寅红着眼睛跑去抢,被贤妃抓着衣领丢回寝殿。

他急喘着冲生母低吼一声,突然僵倒下去,四肢蜷曲痉挛。

透过门缝,他看到贤妃嫌恶憎怖的脸。

随着门被重重合上,贤妃的脸消失在眼前。

……

金卯再见那小孩时,对方跑得一瘸一拐的。

他眸光一顿。

这是又上哪挨打了?

假山后传来狼吞虎咽的声音,贺寅把东西全部吃完了,一点没剩——他怕带回去又被别人扔掉。

第二天金卯在袖子里悄悄揣了一瓶药,对方仍旧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吞咽食物的声音极其凶残。

他听着那动静,渐渐增加食物分量,到后来,两只袖子都塞满了。

光阴流转,寝房门前的木棉花被春雨打了一年又一年。

那瘦小的人突然比他高了一个脑袋,接着又比他高了小半个肩膀,长成了肩宽腰窄的模样,唯有露在外面的皮肤仍旧是一股病态般的惨白。

金卯瞧着对方的步子,默默掐算一下:那少年走一步,他得走两步。

对方拿着他的东西快步往前,他低着头,依然走在后面。

兀地,滚烫指尖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

金卯眼底一慌,对方比他还慌,倏然就不见了。

金卯抬起头环视一圈,抿了抿嘴:“出来。”

树后的人没回应他,把微微颤抖的指尖放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金卯就站在树后看着对方抬起手臂的侧影,烫着脸匆忙移开视线。

“不知羞耻!”金卯红着眼尾离开。

心口鼓胀得厉害。

树后传来一声低笑。

“你拿了我的东西,就不该如此、如此——”金卯顿住脚,耳垂红得滴血。

少年闷沉稚嫩的声音早已蜕变得华丽悦耳,蛊惑般在树后低语道:“如此什么?不知羞耻么?”

金卯咬了咬牙:“你还知道啊!”

“可你身上很香啊,是不是抹了香膏?”少年突然就移到金卯身侧,炙热的呼吸陡然扑向敏感的脖子。

唰的一下,尾脊骨战栗发麻。

轻飘飘的热气像钩子似的钻进骨髓,撩得人微微哆嗦起来。

金卯逃也似的跑了,这晚他翻来覆去,没睡着。

翌日清早,他看着自己放了满满一抽屉的零嘴,耳朵猛不丁热了起来。

“混账——”

混账用手指碰了他的脸颊,接着又把那根手指含在嘴中……

不要脸!

他把抽屉合上两袖空空的出了门,低着头从那假山下路过时,后面砰的一声。

金卯心脏差点被吓飞出去,膝盖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怀里的纸笔哗啦啦掉了一地。

少年站在他身后,弯下腰来,太阳底下皮肤泛着刺目的病态白,狭长双眸里满是笑。

“吓到你了?”

金卯屁股疼麻了,没好气的别开脸。

对方把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扶他一把,将东西还给他。

“生气了?”

金卯紧抿着唇,抱着纸笔低头往前走。

“没有。”

“心口不一。”

“没有!”

“……”

少年低笑起来,随手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芍药花别在他耳朵上,滚烫指尖轻轻拂过他柔软发烫的耳垂。

“别气,给你赔罪。”

——

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