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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里一片黑暗,明珠紧张地把手交握着护住胸前,竖起耳朵倾听一旁宇初的动静。 床铺沉了一下,丝绸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宇初轻轻翻了个身,虽然看不见,明珠却知道他现在是面对着她的,于是少不得有些紧张地组织拒绝的词语——这话既要说得好听占理,又要坚决……明珠默默念着,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侧慢慢地挪将过去。

黑暗里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放在她的脸,指尖温热,分外温柔,明珠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衣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去温和婉转些“好累啊,头晕眼花的……”

“累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我只是想你了。”宇初轻柔地抚了她的脸颊两下,叹口气,收回手翻过身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传出舒缓轻柔有节奏的呼吸声。

他竟然这样睡着了……那许多想好了的话都堵在了明珠的喉咙里,他只是想她了!明珠睁大眼睛盯着宇初的背影,想要努力看得更清楚些,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沉沉睡了过去。

兵器敲击在铁甲的声音冰冷而清脆,每一下都像是砸了心尖,空气浓浓的血腥味和大火烧过皮肉的焦臭味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几只乌鸦盘旋着飞下来,旁若无人地在碎得不成形状的尸块啄食着。

明珠看见自己奔过去,徒劳地赶着那可恶的乌鸦,乌鸦却并不怕她,往往是她刚把这只赶走,那只又落了下来,继续啄食着地的尸块。乌鸦欢快地拍打着翅膀,发出粗噶难听的“呱呱”声。

心脏猛然一阵抽痛,好像是谁抓住了它,狠劲地捏,她痛得跌倒在地,气若游丝,远处传来讽刺的嘲笑声“那不是傅明珠吗?傅氏全族倾灭,她怎么还好意思活着?她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

不是的,不是她贪生怕死,她只是大仇未报,尚有老母幼侄要护,所以她才活着,她并不是想要苟且偷生。她扑倒在地,十指抓进泥土里去,泥土吸饱了鲜血,成了黑红色,一用力,黑褐色、带着腥臭味儿的液体便顺着指缝流出来。

那是傅氏族人的血!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不远处有半张脸,脸有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饱含悲悯却又充满愤恨痛楚。那是二哥的脸,被巨型床弩射得粉碎的二哥的脸!

她忍不住大哭起来,踉跄着爬过去想要把二哥抱在怀里,一只手却抢在她前面抓住二哥的头发把二哥提了去。

“看见没有,这是傅氏逆贼的下场。”宇佑冷笑着,用力将二哥的半边头颅往远处扔去,一条饿狗“哈儿”一声叫,叼起来跑。

她疯了似地从后面追赶,却总也追不饿狗的速度,她只好去求宇佑“求你把二哥还给我,他已经成那样子了,他没对不起你,你发发慈悲吧。”

宇佑笑得冷漠而残忍,他问她“凭什么呢?凭你是我仇人的女儿,凭你任性妄为,毁了我的姻缘和一生?”

是了,他是恨她的,他那样的恨她,那样的恨傅氏,当然不会大发善心。她扬起匕首,带着满腔的恨意用尽全身力量往宇佑身刺去,眼看要得手,却被他劈手推倒,匕首刚好刺进她的左胸里。冰寒刺骨,痛不欲生。

她仰面向天,睁大眼睛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知道自己要死了,于是很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沉不住气,她倒是死得痛快了,母亲和侄儿怎么办?他们都还指望着她呢。

一双绣满了夔龙纹的黑色锦靴停在她面前,饶是满腔血腥,她也闻到了悠长甘凉的沉水香味道。她吃力地朝那个人看过去,看到宇初垂眸看着她,无喜无悲,眸色暗沉。她依稀记得他和敏太妃跟傅氏是没有仇怨的,她抱了一线希望朝他伸手,想要求他救救母亲和侄儿。

他却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淡淡地道“你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

江珊珊穿着亲王正妃的华服,踏着一地血腥,摇曳生姿地走过来,精致的凤头鞋踩在她的手,鄙夷而轻蔑地道“叛臣逆贼之后,也敢狐媚?你还以为你是当初的傅明珠吗?你这种人,活着是浪费粮食!”

镶珠绣金的凤头鞋碾过她的手,踏在她心口的匕首,用力往下踩。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她不甘心地大叫了一声“不!”她还不能死,她死了父母兄长和姑姑他们怎么办!她不甘心着,身体却渐渐地僵硬冷却下去,一只乌鸦朝她飞过来,冷硬的喙无情地朝她的眼珠子啄了下来。

“醒来,醒来!你是在做梦,你被梦魇住了!傅明珠,快醒来!”有人用力拍打着她的脸颊,是的,她是在做梦,她明明不是这样死的,她明明已经重新活过来了,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明珠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抓住拍打她脸颊的那只手,用力撑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使劲把眼睛睁开。

满室氤氲,羊角宫灯在床头散发着明亮温暖的光,大红的帐子用金线绣满了百子图和莲藕,宇初披散着衣,敞着胸怀,皱紧眉头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只是一个梦而已。

明珠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跌坐回去,下意识地蜷起双膝,紧紧抱住双膝,将下颌放在膝盖。只是一个梦而已,她的心却擂鼓似地一直剧烈地跳动着,始终慢不下来,当初被毒簪刺入的那种冰冷寒凉和痛楚越来越明显,痛到不能忍受。

“你还好吗?”宇初有些害怕地捧住她的脸,尽量把声音放到最温柔“你看着我,刚才只是一个梦而已。”

明珠努力想要看清他,却觉得他越来越模糊,她用尽了全身力量也只能说出一句“我,我心疼。”她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头倒在他的怀里,她听见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乱了节奏,又听到他惊慌失措地大声喊叫起来,声音嘶哑粗噶,很是难听,然后许多人涌了进来,帐幔被挂起,凡是能点亮的灯都被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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