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的胳膊隔着被子,双手紧紧地抱着东皇乌诀的腰,随着她的哭泣,小花的身子正颤抖着。
被小花的情绪所感染,东皇乌诀缓缓睁眼,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而后落到抱着自己的少女身上,看着小花松散的发髻,东皇乌诀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栗,没说什么,也却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手轻轻覆上了她的头顶。
这手掌,冰冷极了。
在这初夏的季节里,瞬间让小花感觉自己身处冰窖。
看着小花眼中的泪,东皇乌诀也不自觉流下大颗大颗泪滴。
皎皎月光下,东皇府内,两个房间中,是同样的悲伤。
十春风面无表情且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抱着双膝,看着窗外的明月……
她的心很痛,但是她不知这是为何而痛。
像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像是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在这样的深夜中,还未曾安睡的,还有青楼众人。
顶层的房间外,侍卫们听着室内传来的家具、摆件被砸碎的声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付瑜听着那声音,眉毛不禁皱起,“这是换进去的第几批了?”他低声问道。
被问话的那侍卫赶紧弯腰作揖,小声回道:“回大人,是第六批了。”
“这么能砸?”付瑜闻言,眉毛轻挑,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嘱咐了句“好生伺候着。”就到楼下歇着去了。
一边下楼梯,付瑜听着室内那清脆的响声,只道这一切不过是开始罢了。
时隔多年,没想到那样的事会在江南岸身上再一次发生。
付瑜只觉得眉心一痛,这是劫啊!
室内。
江南岸砸东西砸的累了,随便坐在了一片碎瓷片中。
瓷片细碎,瞬间就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小伤口,他却丝毫不在意。
反正这些皮外伤,是不及他情殇万分之一的。
到底是累了,江南岸坐在地上,不出几刻,就靠在墙上昏昏睡去。
为了找十春风,他已经几个月未曾好好睡过一觉了,这么大个人,是全凭对十春风那分挂念撑着的。
可是如今,他也不必再找了……
昏昏沉沉入了梦,江南岸回到了幼时。
他是归羽国人,是一个颇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生在青楼楚馆,长在乡野苦寒地。
他的父亲,曾经是一小有名气的文人,与他母亲在青楼相恋,本是才子佳人的佳话。
但是,这一切,在他父亲的似锦前途前,是不值一提的。
为了自己的前程,这男人抛妻弃子。
为了荣华富贵,这女人重操旧业,向一富商自荐枕席。
这两人的感情,就像是逢场作戏般收放自如,为了各自前程,很能放得下。
但是,有一个人放不下。
江南岸放不下。
不过,也没人在意他是否放不放得下。
上一秒还在教他读书写字的父亲,下一秒就不认识他了。
上一秒还在温柔地给他缝补衣服的母亲,下一秒就是别人的美娇娘,抱着一油腻的老男人,巧笑嫣然。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一个好歹被他们疼爱了十年的亲生骨肉,这两个前程似锦、富贵荣华的贵人,没有一个想管。
哪怕,让这样一个孩子衣食无忧的长大,只需要他们随口几句话。
他们也……不想说……
上一秒还是自己的父母,下一刻就是别人的爹娘。
江南岸不过是十岁的娃娃,他如何能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只记得,那天是夏日里的第一场雨,很大,大的吓人。
雨滴打在人身上,是很疼的。
两个华贵富丽的马车从一个颇久的院子驶出,一个坐着他的父亲,一个坐着他的母亲。
他拼命哭喊,跟在那两个马车后。
坑坑洼洼的泥泞路上,混着江南岸的泪,“爹!爹!”他死命地跑,追上了一个马车,他疯狂地拍着华木制成的车厢,但是——
车内的男人,不动如山,寒风掀起窗帘,江南岸只看到他那曾经温暖的脸上泛着寒霜和冷意。
他怕了,他又去找母亲。
在他手趴上车窗的时候,他的母亲,竟然毫不犹豫地拿针扎他的手……
这是前一天为他缝补衣服的针啊,这是前一天摸他额头的手。
怎么会这样?
他曾一路跟到两人下榻的客栈,可两人竟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让下人将他乱棍打出去,最好打死。
但是,他命硬,他没死。
在闪电雷鸣中,他终于明白了前一天这一男一女话语的意思。
“这拖油瓶就给你吧。”
“我不要,多拖累我。”
“我也不想要,谁爱要谁要去。”
曾经爱情的结晶,现在是拦路的磐石,两人都恨不得他马上死,却又都不愿当那双手染血的恶人。
他们在较量,看谁先忍不住,会将这亲生骨血乱棍杖毙。
被利益所驱,江南岸回到村落的时候,那些曾经友善的邻里,一个两个都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争先恐后的搜刮着那破败茅房的财物。
还记得父亲说什么吗?
“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儿子?不记得。”
还记得母亲说什么吗?
“奴家好像忘记了。”
还记得乡邻说什么吗?
“我们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个邻居。”
不记得?忘记了?
当江南岸血洗伤痛的时候,当他们跪着求饶的时候,当他们哭求原谅、诉说亲情的时候。
江南岸……也……不记得了。
对他来说,忘记,比背叛更不能让他容忍。
所以他不会原谅十春风,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忘记了他,都,不会原谅。
未经他人苦,勿劝他人善。
被在夏雨中抛弃的,被世界遗忘的,是江南岸,不是任何其他人,所以谁都没资格劝他放下。
正是明白这一点,东皇乌诀在站到江南岸面前的时候,别说劝勉的话了,哪怕是道歉都羞于启齿。
东皇乌诀是顾之川的心尖尖,青楼是顾之川名下的产业,她想进来,是谁都没资格拦的,但是,江南岸看着跟在东皇乌诀身后的十春风,眼神有些微妙。
轻咳一声,江南岸由着身旁的侍卫将自己搀起来,踢开了侍卫手中的鞋,他赤着脚走到了十春风面前。
每走两步,他总要咳嗽几声的,消瘦的身躯被宽大的外袍罩着,像是风中漂泊无依的柳絮,像是朗朗青天里的。
走到十春风面前,江南岸站定,眼神苍白,静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