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是……宛若炸雷。
皇帝看着停下动作的几位考官，语气平静：“都看完了？”
考官们动作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推出一人，道：“基本都看完了，臣等方才挑选出九份答卷，还剩一份……”
本朝殿试是考完后考官们直接批卷，批完再挑出前十上交皇帝，再由皇帝决定前三。而在这个过程中，皇帝也会挑出有争议的答卷，让大臣们观看，一起讨论。
皇帝抬手：“先把那九份给朕拿来看看，剩下的一份你们继续挑。”
“诺。”
见皇帝并未提及方才之事，明显是决定先把殿试解决，其余众人神态各异，但此时却是不见再有那冒头乱喊的人了。
方才那情形，要说真是那愣头青看不清形势，闷头往前冲，谁也不信。众人脑子都没傻，都看出今日这事是早就计划好的。
而且……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这行事，明显有点儿鱼死网破的意思，拼着官职不要、命也不要，甚至一家老小都不要了，也要把事情揭出来。
可即便众人都没傻，听到那话，以前或许没想过，这会儿心里却都忍不住嘀咕开了。
可这事，很难说清楚。
一是因为皇帝确实对荣惠公主分外宠爱，且这份宠爱不是最近两年才有的事，荣惠公主还未封公主的时候，在燕京那么多贵女中，在皇上面前也是头一份。
以前可以说是爱屋及乌，皇帝看重闽侯府，也看重皇后，对荣惠公主自然也是看重几分。再加上荣惠公主本身模样就不差，性格也好，皇帝喜欢不稀奇。
可这种事，要是说成是皇帝知道这是自己女儿，所以难免偏宠……甚至还能说，因为知道荣惠公主是自己的女儿，为了顺理成章地疼爱女儿，给闽侯府脸面，也说得通。
二呢，就是荣惠公主的模样了。
荣惠公主与侯夫人长得像，侯夫人与皇后是嫡亲的姐妹，二人模样也生的像，换言之荣惠公主长的其实也是有几分像皇后的。当然，若荣惠公主是皇后所出，那问题……
那问题更严重了，因为皇后在生下小皇子之前，唯一的孩子便是如今的储君，东宫太子。荣惠公主如果是皇后所出，那太子的身份……
当然了，这也说不通，毕竟太子地位影响的事情非常多，皇帝又不是傻的，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拎不清。但前提是，皇帝知道这件事。
如果此前，皇帝不知道呢？
而换个方向去想，荣惠公主不是皇后所出，确实是闽侯夫人的女儿，那刚刚那话所透露出的信息也非常可怕了。
嘶——这件事就不能细想，越想越心惊。可有时候人的思想自己都控制不住，越不让想，就越忍不住往深里去思考，甚至有时候明知这件事肯定是幕后之人的阴谋，脑子也不听使唤。
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这就是这种谣言的恶心之处了。
因着这个缘故，在场众人一时之间都顾不上殿试了，脑子里的思维各种发散，一时有人没控制好表情，明显有点儿恍惚。
更有一些脑子灵活的，没有去想那话里的意思，反而是思考起皇帝今日的反应——很明显，今日之事，皇帝恐怕早有预料。
不管是知道今日会有意外，还是知道这件事会被嚷嚷出来，都是一件细想就让人心惊的事。
因为如此一来，作为臣子，他们就得想想皇帝此举背后的深意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皇帝将九份由考官们选出来的答卷看完，拿起考官们递上来的第十份答卷看了起来。
这时有侍卫从外间进来，脚步匆匆，单膝跪下行礼后，在皇帝的示意下，上前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众人都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表情，但皇帝不想让人察觉自己情绪时，那是滴水不漏，一点也不会叫人察觉到端倪来。
等那侍卫说完，皇帝点点头，道：“朕知道了，此事按照她吩咐的做便是。”
侍卫应诺，见皇帝暂时没有旁的吩咐，便又转身匆匆离去。
皇帝低头继续看手中答卷，看完又提了几个考生的名字，让人将他们的答卷拿出来看了看，道：“名次朕心中有底了，去将那些考生叫过来吧，朕再问问。”
众人心中一凛，下意识应声，随后各自低头确认衣着体面，调整好了表情。
想到今日考生中的荣惠公主，一时想什么的都有，然而此时却又都不敢造次。
不论如何，不能影响殿试。
不一会儿，以林锦璇为首的考生们再次回到正殿，按照会试名次依次站好，在礼官示意下动作一致地向皇帝以及众人行礼，随后便是皇帝看似随便点几次点名问询。
气氛十分紧张，而站在前列的林锦璇神色却十分平静。
她当然察觉到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微妙视线，但她并不在意。
进殿之后，她就注意到了，皇帝的表情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平静，如此一来，她便彻底放心下来。
此前她就隐隐怀疑，她对今日之事没有防备，也是因为此前对皇帝的信任，又为着备考，并未追究；但皇帝当日明确说了此事他会让人继续追查，以皇帝的地位能力，总不可能与她一般，一点也没察觉。
可若是这样想，皇帝却按兵不动，直到今日，他的想法，就让人不得不深思了。
当然，或许皇帝也是觉得这件事，阻止一时，依旧有隐患，所以设法想彻底解决此事……
林锦璇耳边听着皇帝点了陈岚嘉回话，她眼睫微垂，眼瞳幽黑如深潭。
“到底是帝王……”她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这种谣言，怎么解决？
要么，她死。
要么，她嫁给与皇帝有直系血缘的人，比如皇子，比如瑾王，又或者皇帝的其他兄弟。
滴血认亲这种事，早就已经被证实不能完全证明互相之间有血缘关系。
而若她真是皇帝的骨血，嫁给兄弟甚至亲叔叔，都是会被天打雷劈的巨大丑事，谁都知道皇帝不会做这种事。
林锦璇垂下的手无声握拳，抿唇不语。
怕就怕，事情不仅仅如此，对方还有后手。